心中是有恐慌。我看着每个人生完孩子都是由衷地感觉幸福，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记得那天是个有着很大太阳的一天。我已经在待产室躺了一整天。前一天因为强制性宫缩痛得起不了身又被送进了医院。进手术室的时候经过一道道门看着雪白的吊顶和白炽灯管刷刷刷地快速划过。旁边是穿着手术服带着帽子没空搭理我的工友和医护同事。像是电影中冰冷的视角。穿过几扇没拉窗帘的窗户时，外面的太阳晒进来，照得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心中又是紧张，这种天气和心情的强烈反差感让我害怕。躺在手术台上我不住地发抖。幸好身为助产士的我亲爱的小学同班同学CC姐一直陪着我，让我有极大的安慰。打完麻醉，我故作镇定地看了一眼，灌进去的是耐乐品，还是止不住地全身发抖。我觉得冷。麻醉师老胡给我拿了台电吹风，放在我胸口吹着热风。据说手术的过程中，我一度忍受不了疼痛不住叫喊，最后拿乙醚给我弄晕了。所以手术那一趴直接断片。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饿，不住地想吃东西。印象中特别想吃老张家的火锅先生，水头的番鸭，还有牛排。还讲了什么胡言乱语的话记不清了。昏睡过去两回。
我没有听见宝宝第一声啼哭。他没有像网路视频里的那样，顺产出来本能地想要抓住母体。大概这是让我不爱他的原因。我看了一眼。不，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不漂亮，为什么我的小孩会不漂亮呢。我在很早之前想过如果孩子不漂亮我就不要他了。我有些失落。推出分娩室的门，看到老徐在等着。大家都先关心宝宝，老徐一个字都没问，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我很欣慰。
麻药过去后的48h，虽然现在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样子的疼痛了，但是我知道就像死掉在地狱里走过一趟的感觉。在我仅有的保持清醒的一些时间里，我看见有人来探视我，我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告诉他们，我要死了。然后我真的忘记有谁来过了。痛到晕厥，痛到断片。痛到没有力气看宝宝。中午醒来我跟老徐说我做噩梦了。是恐怖电影一样，场景很黑，很多鬼从我身边飘过，但是我是电影主角，我知道自己不会死。排恶露，医生来检查宫缩情况，一按压我的肚子，我的眼泪，忍了这么久都没掉过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我说求求你们不要压了，求求你们了。肠胀气，肚子鼓成怀孕五个月大般，拍上去咚咚作响，气在肠道里蹿过，放不了屁。老徐说第一个晚上他和月嫂都没睡觉，一晚上听着我喊疼，护士来检查，各种揪心。
第二个晚上我大概是有些清醒过来。房间里只留了盏橘黄色的灯光，婴儿车离我很远，在这模糊的两天，他被这么多人看着逗着，唯独我没有抱过他，我可是他的妈妈呀！我是最有权力抱着他的人，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好好地看着他！我做了个梦，梦到他被人骗走了。我心中疼得绝望直到居然出离地有些愤怒。老徐和月嫂在医院陪床，我没有力气叫喊，默默地看着推车流泪，感觉委屈到不行。正好护士来查房，我请求她把推车推近些。等她走后，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把宝宝抱到自己怀里。大汗淋漓。我终于抱住他了，他不会被人骗走了。昏黄的灯光下，他是那样小小的，不吵不闹的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不能动弹。他是我生出来的吗？浮过一丝质疑。可是很奇怪。看着他，我的眼泪就停住了，不，然后来得更加汹涌。如果我爱他，可是最终得不到他，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娶别的姑娘，听别的姑娘的话，那我还要爱他吗。如果我不爱他，那为什么现在我如此牵挂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惊弓之鸟一般，只是被梦境吓了一跳就再也不愿放开他。
对别人来说意外怀孕是惊喜，知道怀孕的当晚老徐开心地从屋子的这头飞到那头，平时吃两碗饭的他激动的只吃了一小半碗。而我却觉得是折磨的开始。被流感侵袭，想着万一怀孕呢，就没吃药，后来撑不住了想着去验个血，没怀孕就去挂水去了。结果发现中了招。后来硬是忍着没吃药，结果发烧到站都站不住。布洛芬不能吃，兵兵贴没有用，去看中医，说不退烧会影响胚胎发育，就开了中药喝。直喝到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怎么药苦成这个样子，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失去味觉好多天。
当我觉得好不容易熬过孕早期，到了孕中期的时候，日子变得飞快，我还暗自庆幸没有受到孕吐的摧残，结果29周开始出现宫缩痛。开始我还不以为意，以为是正常现象，直到痛感越发严重，产检后，医生建议卧床休息，打的诊断是“先兆早产”。宫缩痛日渐汹涌，每天来十几次大姨妈第一天的感觉，残暴得体无完肤，疼起来就全身是汗。32周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种疼痛了，就去了孕妇学校听课。听到一半肚子痛到炸裂，直接被送进了产房。两个妇产科主任被我吓得不轻，以为这么早就要生了。痛到麻木，痛到抑郁得想哭。36周检测到宫缩时胎心降又住院，医生来劝我，住到37周就剖了吧。万一宝宝耐受不了最后自然顺产的强宫缩呢。我一直鼓励他，也在鼓励自己，要坚强要勇敢。38周，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所有人都紧张了，猜测是否要生了。送到医院，所有指标良好，宫颈没短宫口没开。又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遭。老徐都快得产前抑郁了，我也在崩溃的边缘了，想想，那就剖了吧，总算也熬足月了，不算亏待他。当时我真的以为，这一刀下去，一切就会结束了。没想到噩梦刚刚开始。
完全没有体会到她们告诉我的“生出来以后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那种感觉。只有无尽的疼。包括回到家中，直到现在，还被肠胀气和肠粘连困扰着。
喂奶的时候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内心突然空虚，就像和恋爱许久的男孩子突然向你提分手那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哺乳的赤裸让人有种羞耻感，尤其不喜在众人前裸露被围观。那种羞赧让人躁郁。开奶的时候痛到不行。虽然奶水充足，但是刚开始乳管还没有完全畅通，两只胸硬得跟石头似的。十九楼的一名周姓护士帮我通的奶。是个90后，也是刚做妈妈，宝宝四个月，刚回来上班。万分感谢。但她始终不愿意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不抗拒隔一两个小时要喂奶这件事本身，而是涨奶疼得可怕。我记得“康熙来了”里一个嘉宾说自己做隆胸手术，术后恢复需要揉胸，那种感觉就像是一辆卡车在你胸上压过来又压过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自嘲胸从A到C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涨奶也就算了，宝宝把乳头吃破了皮，每次吸奶都像是一整条神经被什么妖怪吸走的感觉。大雅安慰我，说那时候她喂奶两个乳头都破了，钻心地疼，吸奶器吸出来全是血，也熬过来了。妈妈说，我小的时候比他还难伺候呢，一晚上要醒五六次，后来被我弄出乳腺炎还开了刀。那样一个小小的不谙世事的我，长大了完全不记得如何在婴孩时期折磨我妈，还要时常大小声惹她生气，不让人省心。就像这样一个小小的他。他又有什么错呢，宿命总是何其相似地轮回，一代又一代地如此令人愧疚。每次喂奶都会想起我妈，觉得自己不孝，觉得大概是倾尽自己所有都无法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了。从小养成的性子又是不愿意正面向家人表达爱意，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每个人都在跟我说，你性格这么开朗，不可能抑郁的啦。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无力的。是无助的。甚至我常常害怕他突然离我而去，见他睡觉总要去探他的鼻息。大概我是爱他的，如此强烈而惴惴不安的爱。
最近迷恋陈粒的奇妙能力歌。送给维尼。比Eason的baby song更想送给我爱的你。
我看过沙漠下暴雨，
看过大海亲吻鲨鱼，
看过黄昏追逐黎明，
没看过你；
我知道美丽会老去，
生命之外还有生命，
我知道风里有诗句，
不知道你；
我听过荒芜变成热闹，
听过尘埃掩埋城堡，
听过天空拒绝飞鸟，
没听过你；
我明白眼前都是气泡，
安静的才是苦口良药，
明白什么才让我骄傲，
不明白你；
我拒绝更好更圆的月亮，
拒绝未知的疯狂，
拒绝声色的张扬，
不拒绝你；
我变成荒凉的景象，
变成无所谓的模样，
变成透明的高墙，
没能变成你，
我听过空境的回音，
雨水浇绿孤山岭，
听过被诅咒的秘密，
没听过你；
我抓住散落的欲望，
缱绻的馥郁让我紧张，
我抓住时间的假想，
没抓住你；
我包容六月清泉结冰，
包容暮老的生命，
包容世界的迟疑，
没包容你；
我忘了置身濒绝孤岛，
忘了眼泪不过是笑料，
忘了百年无声口号，
没能忘记你；
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
想要未知的疯狂，
想要声色的张扬，
我想要你。
愿世界对你温柔以待。
愿我早日走出来，好好爱你。
大概，写出来就会好了。嗯，会好的。